“多谢。”岑云的眼睛诚挚,忧郁化开时,这视线有种迷醉人心的力量。
“你谢我未必太早,”她的视线一冷,“也许我会是——你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。”
“即使如此,我也同样觉得,你会是个最有趣的朋友。”
如归客栈。
几日来,岑云只觉得头绪纷繁。深宫之内的思念,让他放心不下;而种种线索全无头绪,让他想不通何隽的目的。但无论如何,前日射向李世民的箭,不是一场终结,而是一个开始。
只有超出对手的智慧,才能掌握全局的主动。
他站起身来,走了出去,也许外面开阔清新的空气能帮助自己理出头绪。
隔壁的房间里,有低低的争吵声。
“你就这么没出息?现在要做大唐驸马的人是我!太子殿下已经允诺我了!你愿意下嫁给岑云,是他在高攀你,是他莫大的荣幸,你怎么这么畏首畏脚!”
“不,岑大哥爱的人不是我……”声音中有泪意。
她心中如何能不难过?这一路与他同行,这几日与他同住一家客栈,朝夕相对,每每放下女儿家的羞涩,想多与他接近些,他却彬彬有礼,礼而不亲。明知自己深藏的感情那么幻渺、那么无望、那么懦弱,却如同陷入泥沼,不能自拔。岑云的每一个眼神,每一句话,一个不经意的微笑,在她看来,都美好得让她痴恋、让她暗暗甜蜜、偷偷落泪。
如果这是爱,未免太冷漠、太无望了些。
“我纵使用不光明的手段得到他的爱,也不是他真心所愿……何必烦人累己呢。”她流泪道。
“你错了,他会真心爱你,从今以后,他的心只属于你。即使你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舔你的脚趾头,他也心甘情愿。”
“不……”
“你不听我的话了?你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吗?”
“不,别逼我,哥……”
扣门声响起。
“进来。”磁柔的声音一如往常。
苏含雪进来了,似要挤出一个微笑,却十分勉强,连说话也需要极力的镇定:“岑大哥,这么晚了,还不睡么?”
“苏姑娘,有事吗?”他起身,目光温暖。
“我……看你房里这么晚灯还亮着,怕你会饿,来给你送莲子羹。”苏含雪定神道。罗裙青丝,弱不胜衣的纤细,她的脸庞深深的匀净,眼神像一场注定的宴席中留不住的音乐,醉散的美酒。
岑云微笑:“多谢。有劳姑娘费心了。”
他接了那碗莲子羹过来,正要吃下去,苏含雪突然阻止:“等等!”声音微微颤抖,似有话要讲,却哽在喉间。
“怎么了?”
“这羹……还烫。”她欲言又止,极力忍下颤抖和泪意。
“无妨。”岑云似乎并不介意,执起羹匙,吃了下去。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下去,苏含雪的泪便一点一点的溢出来。
“苏姑娘好手艺。你看,我吃得一点也没有剩下。”他对上她泪如雨下的脸时,依然在微笑。他淡如月光的神情时常让人有种疏离、遥远的不真实感,可那感觉安定、温暖,散发着若即若离的吸引,如竹的清幽。
此时,他的眼中有微笑——不是他的眼神在笑,是那高远的情怀、明净的心魂,让他的眼神充满了感动人心的真挚。
苏含雪流着泪迎向他的注视,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她一把将那空碗打翻在地,哭喊道:“你什么都知道,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,你为什么要吃下去?”她温柔顺从,从不曾这样失态的哭过、痛过、心碎过。眼前这个男人,让她深深爱慕的男人,此刻让她觉得自己那么猥琐、那么卑劣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一把扶住了桌子。苏含雪痛苦哭泣的脸,比他吃下去的东西更剧烈的折磨着他的意志和体力。
他习惯对人付出感情,却不习惯索取别人的赠与。即使那赠与不是他愿意要的,他也因为不能回应那珍贵的情感,心中充满歉然。
如果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,他希望更多的痛苦能由自己来承担。
门突然开了,苏鸣筝冲了进来。
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得意,一把抽出剑来:“岑云,不是我心狠,只要你活着一天,公主的心就不会属于我,大唐驸马的位置就不会属于我!”
“哥!你……”苏含雪的脸上已是惊恐。
“好妹妹,哥哥那话是骗你的。那不是催情的药,而是化功散。现在岑云,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,世间的好男子多得是,哥哥一定能给你找到更好的!”
苏含雪的眼睛惊恐的睁大了:“不!”她大叫着扑了过去,拦在了岑云面前:“哥!你怎么会这么疯狂?不,不要伤害他!”
岑云注视着歇斯底里的苏鸣筝,眼里只有深沉的悲哀。
因爱生恨,他只是个糊涂的可怜的人。
“让开!”苏鸣筝一把推开苏含雪,长剑直指岑云的咽喉!
剑却被手生生握住,血流如注。
“抱歉,苏兄。我若是这样死在了你的剑下,我的鬼魂也不能原谅今生的这个自己。”他淡淡道,似乎那剑指的不是自己,那流血的手也不是自己的手。“我吃下那一碗莲子羹,是愧答苏姑娘的情义,我要留下这条性命,却是为了我对忘同一生的承诺。”
苏鸣筝似是被他这样的气势和镇定慑住了。他的目光里如果有一点点的憎恨、鄙夷、或暴怒,自己的手都不会这样慌乱。
他的眼睛里,是爱。是淡淡的悲哀和忧郁下,深深怀握、固守不舍的爱。他身上似乎有种光芒,让自己自惭形秽、手足无措。
那一刻,原先的戾气竟在软弱。
“哥!快放手!”苏含雪又扑了上来。
苏鸣筝却在这一声中回过神来,他不能再犹豫了!
狠狠一挥手,苏含雪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,被这用力的一推撞到墙上,登时如同一只空落落的布袋,软倒下去。
“你!”岑云心急之下,竟眼前一黑,体力消散更快。
意识模糊中,却感觉有人将自己带起。恍惚听见苏鸣筝一声惨叫。
等他醒来时,化功散的药力还未完全消退,手上的伤却已被包扎好了。四周是山坡树林,天似渐渐要亮了。一身黑衣的何隽站在自己面前。
“岑云,几日不见,你的脑子似乎越来越不如从前了。”她的笑总有种冷冷的柔媚,如冰似玉的寒冷和诱惑。
岑云只是看着她,什么也不说,不仅没有问她为何要救自己,也没有问她如何救出自己。
“你清醒着吗?”何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,冷柔间有巾帼枭杰的风姿。
“太子要有所行动了?”他突然说。
她的脸上却不知是诧异还是欣赏:“看来,我刚说你的脑子变笨了,你就来自作聪明?”
“长衫先生对朝廷的事毫无兴趣,你一定要逼他踩这趟浑水。”岑云扶着树站起来:“这又何苦?”
“我若不逼他,他甚至根本不愿见我!如果杀人能让他看我一眼,我不会手软杀尽天下人。”何隽眼神如刀:“所以,我一直是你的敌人,只是不想你这么早死在苏鸣筝的手上而已,因为,这样游戏就无法继续了。”
何隽冷冷道:“至于苏含雪,现在已有人护送她回扬州去了。”
“多谢。”岑云的眼睛诚挚,忧郁化开时,这视线有种迷醉人心的力量。
“你谢我未必太早,”她的视线一冷,“也许我会是——你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。”
“即使如此,我也同样觉得,你会是个最有趣的朋友。”